施雅风
《地理知识》杂志是解放后创办最早的地理学刊物。虽然刊物的版权页上注明的创刊号始于1950年1月1日,但它的缘起可以回溯到1949年夏季。
南京解放以后,中国科学工作者协会南京分会扩大招收会员,我是分会的组织干事。我积极奔走联络,组成了由地理所、南京大学地理系和一批中学地理老师为主体的南京科协地理组。地理组成立以后,每隔两个星期举行一次座谈会。我们经常讨论如何建立适合于新时代的新地理学。后来我们看到,中学地理教育中存在教材差错和基础知识不足等严重的问题,一致认为,地理工作者非常需要一份知识性和自我教育学习的刊物。座谈会的活动已经把南京的地理工作者紧密团结在一起了。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希望团结全国地理工作者,而最便捷、理想的方式就是出版一本刊物。
创办一个刊物很不容易。《地理知识》的主创人员中,周立三、吴传钧、高泳源和我都是中国地理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当年创刊时,我们还都是三十出头的热血青年。我们串联了几位热心的积极分子,共同商议,刊物定名为《地理知识》。推选南京大学地理系主任李旭旦[1]教授担任主编,由我负责写“发刊词”,并以科协地理组名义向南京市军管会申请登记批准。创刊号的费用是由我们大家捐款筹集起来的。当时刚刚解放,还没有工资,每个人只是发一些生活费。
《地理知识》创刊号印了六百份。这一期共汇集了六篇短文和若干消息,由吴传钧编辑。虽然这期只有薄薄的八面,也就两万多字,没有图片、没有地图,甚至连目录和单独的封面、封底都没有,形式十分简陋,但是这本杂志很快得到了地理学界的好评。上海亚光舆地学社看了创刊号以后,主动写信来找我们联系,愿意出资承印,扩大发行。这就解决了《地理知识》长期出版的大问题。
由于《地理知识》是月刊,为了商量组稿、审稿等问题,我们每个月都要到主编李旭旦先生家里,开一两次编委会。那时候也没有明确的编委会名单,但是参与办刊的新老积极分子都参加了。大家在一起讨论下期题目,分头突击写稿,为的是满足这个刊物定期、准时出刊的需要。从第三期开始,外来的投稿逐渐增加。从第二卷第一期起,刊物的篇幅就扩充到20多面5万多字了。第四卷第一期开始,更是扩充到30多面8万多字。
我们那时都是兼职编辑这个刊物,后来编辑任务越来越重,迫切需要专职的编辑人员。从投稿的作者中,我们发现了复旦大学地理专业毕业的程鸿。他当时在武汉市委宣传部工作,也是一位共产党员。于是我们通过南京市委发函商调,当时正赶上中央号召专业人员技术归队,所以很快得到武汉市委的同意。程鸿在 1952年7月到了南京,接替了我的地理所所务秘书和《地理知识》编辑两个任务。
出版了三四期以后,我们接到了中共中央办公厅的来信,赞扬这个刊物办得好,并索要已经出版的各期刊物,这对《地理知识》是个很大的鼓励。后来我才知道,是当时担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的徐特立同志的意见。后来徐老和我当面谈过,他说《地理知识》显示了中国地理学界热忱要求进步、改革的愿望。
当时全国的科普刊物很少,《地理知识》又是月刊,信息传递较快,所以吸引了大批的读者。另外,建国初期多数中学地理教师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这个刊物也深受广大教师的欢迎。所以《地理知识》的发行量越来越大,从最初的六百份,到50年代中期的四五万份。
1955年出版的《地理知识》的第五卷第五期,被定为宣传新中国工业地理发展的专辑。为此,负责编辑的程鸿同志从当时各大区组织了几篇文章,他编辑好了以后,就送到北京准备交付印刷出版。当时自然科学专门学会联合会的有关同志看到稿件后,就指出工业地理文章要注意有没有泄密的问题,请地理学会严格把关。
我当时临时代理地理学会书记,也就是现在的秘书长,这个责任自然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并不了解保密规定和界限,看了稿件后,认为绝大部分资料是报刊上发表过的。因为这个刊物要经过邮局发行,不能延误,我没有进一步请示就决定印刷出版了。哪知道刊物印出来以后,很快就被国家计委发现,紧急通知要求将发出的刊物全部追回。这时得知已经有少量刊物流入外国驻华使馆,由此就形成了重大事件。
科学院党委组织专门力量查究此事。我和李文彦等很多人,一份一份报纸去翻阅,查找文章中可能涉及的秘密资料的来源,结果发现除一两处外,绝大多数资料都出自报刊中公布过的资料。但是国家计委有关领导认为:“虽然个别内容不算泄密,但经过综合整理,全面暴露,仍为泄密。”按照规定,科学院党组应该给我撤销党内职务的处分,但我当时虽然是党员,却没有党内职务,所以就改成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程鸿同志受到了更严格的审查和留党察看处分。文章的作者,如果没有历史问题,处分就比较轻,有历史问题的作者处分就比较重。
《地理知识》泄密的问题,闹了三个多月。在1955年7月出版的五、六月号的编者话中,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本刊五月号因故未能发行,不得不将五、六月号合刊出版。”
泄密事件后,《地理知识》编辑工作仍由程鸿担任,但是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人敢写,也没有地方发表反映新中国工业地理的文章。中央宣传部科学处发过一个内部通知:要求吸取《地理知识》泄密事件的教训,鼓励地理学者多从事农业地理的研究,少涉及工业地理的问题。《地理知识》选稿内容,当然按照这个方针办理。事隔多年,用现在的眼光看,我觉得对中国地理学的发展还是有相当的负面影响。我也曾经听程鸿讲,武衡[2]说过“当时的处理方式不合适”。
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李旭旦教授被错划为右派,不能继续担任《地理知识》主编了。1958年地理所的主体从南京迁到北京,成立了包括《地理学报》和《地理知识》的编辑部。大概由高泳源接替程鸿担任《地理知识》的编辑工作。那时候《 地理知识 》 仍然沿着过去决定的方向发展。这以后我到兰州工作了,1961年以后的变动情况就不大清楚了。
这个刊物的名称经历了多次的变更。在 1961年刊物整顿中,《地理知识》和《地理学报》合并,出版了中级性刊物《 地理》双月刊,后来又在1966年恢复了《地理知识》,结果才出两期,就在7月份停刊了,直到1972年才复刊,2000年又改为《中国国家地理》。
《地理知识》的刊名是由我提议的,我是模仿社会上已经有的一个刊物《世界知识》的名称。《地理知识》改名为《中国国家地理》时,我确实感觉有些遗憾,还曾打电话问吴传钧,看有没有希望保留住《地理知识》的刊名。他说:“看来大势已定,更名也自然有它的道理。”现在看来,创办《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年青一代地理学家,确实有他们的考虑和努力。改版以后读者面扩大了,内容生动,印刷也很精美,所以发行量也猛增到数十万份。而且还有供台湾和海外华人阅读的繁体版和供日本人阅读的日文版,这些都创造了中国地理书刊的新纪录,我自然十分高兴。
我希望这本杂志能够在内容丰富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在“精”字上狠下工夫,做到文章的科学性、创新性与文字图表的优美性都很出色。这就回到了《地理知识》创刊中的一句话:“接着经济建设的高潮,不可避免的是文化建设的高潮。”我想,再用五到十年的时间,能把这个杂志的发行量扩大到一百万份,这样就和我们十三亿人口的大国地位相匹配了。
(选自《施雅风口述自传》,本次发表有删节)
[1]李旭旦(1911一1985) ,地理学家。1934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地理系。 1936年赴英国剑桥大学进修,获硕士学位。1939年回国后在中央大学地理系任教1949年后任南京大学地理系、南京师范学院地理系主任。
[2]武衡( 1914—1999 ) ,中国科学院院士。 1934年考人清华大学地质系,1936年加人中国共产党。先后任中共中央青年委员会处长、延安中山图书馆主任、嫩江省工业厅厅长等职。1949年后任东北科学研究所所长、中国科学院东北分院秘书长、中国科学院党组成员和副秘书长、中国科学院党组副书记、国家科委常务副主任和党组副书记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