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苏峡*
我在中国科学院地理研究所学习工作,转眼已小二十年。从黄土高原到天山南北,从长江黄河到海河嫩江,记不清的无数次野外科考。每每回想走过的那路那山那水,不禁心潮澎湃,写出来有着无限的感慨。
还记得学生代唱的那首《勘探队员之歌》。当“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旋律响起时,心中就特别激动。饱含对踏遍祖国山水的纯真向往,体验赏阅自然景色的浪漫。
而今,我最喜欢歌中透出的雄健、乐观和豪气。因为艰苦的野外工作更需要从《勘探队员之歌》中唱出力量,需要从万水千山中读出对专业的痴情。而在科学考察中遭遇的惊险,经历的艰辛,拾得的美丽,于科研于人生不啻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一)惊险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川西野外科考的道路正是那难于上青天的蜀道。
忽然,一条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引着我们沿着川西峡谷的河流采样观测。那小道窄得只能容单车通过。“前面来车了!”司机只好把车慢慢往后退。好不容易找到路内侧山脚的一小段陡坡。师傅硬着头皮往上倒车。眼见着车里的我们个个身子就要往一侧歪了!“快,抓住扶手”司机喊。我们依令而行,并尽量往相反方向偏以稳定重心。车窗外,对面车辆沿着我们使出吃奶的劲留出的路,很勉强很玄乎地缓缓挪动。这车的另一边是悬崖峭壁,壁下涛声震天。两车安全错过后,我仍没有回过神来。我木木地看见副驾驶位置上的同事背上的衬衣已被汗水浸透。
忽然,前方大水冲断了路基,有了险情正在抢修。长长的等待时间啊,也让这原本空荡荡的山谷排起了长长的车队。雨下个不停,人们只好在车里躲雨。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找个地方上厕所吧!爬上那个山墩,应该没人看见!正四处张望中,一阵闷闷的响声,我的天啊!右侧山上一大团土石方经不住雨水的诱惑,站不住,站不住,“扑通”一下掉在离我不远的位置。啊,真是万幸!谢谢土石放过我!
即使这些险情都没有,湿润的川西峡谷路旁长势喜人的茂盛植被,也给行车构成了视野不到5米的威胁。为了赶路,我们要利用这段较好的路况把等待修路所耗费的时间找回来。师傅只好一路按着喇叭前行。对面来的车呀,你可一定也要按喇叭呀!因为你看不见我们,我们也看不见你们。就在壤塘与阿坝之间的一个寺庙附近,一辆警车“腾”地冲我们而来!它没按喇叭!“糟糕”!我们的司机,一个本能的反应“让!”,顺势把方向盘往路里侧的山坡方向打,可是此处没有留下足够的车位!为了避免车撞到坡面,师傅又赶快回打方向盘,警车倒是冲过去了,而我们车的前轮悬在了路的悬崖外侧,车卡在了树桩上!我们心中暗暗佩服和庆幸有一位经验丰富、应急能力强的司机师傅。还有路旁的树桩啊,让我用什么来感激你,赞美你,是你在危难中的大义一拦,让我们的旅程转危为安、有惊无险!
(二)艰辛
野外观测,一测就是一整天。饿了,席地而坐,拿出一大早出发时买的大饼大口大口地啃起来。真的是饿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吃的样子倍儿香。渴了,拧开矿泉水瓶盖儿,“咕哝——咕哝”喝了个底朝天,痛快!比起我们的前辈当年自带水壶,这有矿泉水的生活已经十分优越。
观测流速和断面只能在桥上作业。在已是颤颤巍巍、年久失修还没有及时翻新的桥上,我们扛着仪器走到,不,准确地说是慢慢挪到事先布好的测点,走一步,桥晃一下,对每一个人心理都是一次挑战。桥两旁布满了藏民的经幡,风吹幡飘。要特别小心不碰经幡,把仪器从桥上往水面放。桥下是湍急的河水,一看就会头晕。但又不能不看,因为要保证仪器正好放在吃水深度。桥上风很大,记录的纸笔都必须紧紧地套在板子上握在手上,所有的仪器都必须穿根线挂在脖子上。碰到水速太大,桥面太高,太危险时,不管桥面是否有土有水,干脆就坐在桥上操作。回想起来那姿势该有多么狼狈,但我们保证了数据准确,仪器不掉在水里,人安全返回岸上。
(三)美丽
此地藏民稀少,一座桥与下一座桥之间离得很远很远。颠簸的长途旅程难熬,但也让我们享受了科考带给我们的美丽。
这儿的山不说话,默默地不发一丝声响,像是在心里做千年万年都做不完的祈祷。它们都谦卑地低着头,低着头,直至把头深深地埋在胸窝。
河流就躺在这一片寂静的山原,河水悄悄的从北流向南。我们来之前刚下完雨,水并不清彻,带着流域面上冲下来的泥沙。但因为见不到任何其它杂质,每个人对它的纯洁,那干干净净的黄色,顶礼膜拜。
四周静悄悄中,突然迎面走来了一队披戴着满身沧桑的山原主人——牦牛。说它们是主人,它们实在不愧为这片土地的驾驭者。再高的山,也可以见到它们悠然吃草的身影。它们是高原藏民的桥,它们是高原藏民的路,它们是高原藏民的车。现在它们迎面向我们走来。因为路很窄,我们只好停下车来静候大驾光临。年龄小的牦牛个个惊慌失措,一副不知道往哪边走的神色;年长的就不一样了,见过的世面多,非常自信,嘴里嘟哝着什么旷世语言,有条不紊地带着大家从我们车旁慢慢往前挤,将就着绕了过去。
还有那秀气的山花贴着地面烂漫开放,西藏齿突蟾撒娇装傻,高原林蛙活蹦乱跳,潜伏着盎然的生机一片。
突然来临的一场大雨,把整个高原浇了个透。我看见,那些牦牛、马、羊,大雨来临时,他们逆来顺受,视而不见,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任凭风刀雨剑。是啊,他们往哪儿跑啊,四处没有人烟。
每天沿河流上行,总在那一个固定的地方,我看见有一群野鸽如约在路中间等着我们。阳光下窃窃私语的它们终于盼来了我们坐下的越野车大怪物时,领头的一羽飞快地说了声:“起飞!”,哗,鸽子们顿时像离弦的箭,展翅高飞。像是在作精心策划的飞行show,在寂静的大山里展现一幅令人神往的风景画。
在某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会偶然看见三、两成群的孩子们。他们背着书包,大约10来岁,没有爸爸妈妈送,约着小伙伴快乐地飞翔在山间小路。他们远远地看见了我们的车,都飞也似往山坡上跑,然后齐刷刷地转身,用一双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们。当车开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一个令人震撼的场面出现了,所有的孩子都把手高高举到头顶,在给我们行少先队队礼。更有一个小男孩,蹲在那儿翻书包。原来是忘性大,忘了戴红领巾。他急急地从书包里翻出红领巾,迅速地往脖子上戴。我们赶任务没能放慢车速等他把红领巾戴好,唯一能做的是不自觉地都把手举起来,向他们回礼,一直回首车后,久久不愿回转身来。
美丽的川西,我们的到来,将给你带来什么,又会从你这里带走什么?
“是那条条的河,汇成了波涛大海。 把我们无穷的智慧,献给了祖国人民。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只听见,科学考察之歌又在耳边响起。
背起我们的行装,明天,明天我们又要出发。走吧,跟我们一起,科考去!
*刘苏侠(1965—),1993年至今在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