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季阳*
首先要说明的是,这里说的漂流,不是指在湍急溪流中的轻舟飞渡,而是指在黄河河口很宽阔很平缓的水流中的航行,不过,船无定所,时上时下,勿左勿右,故谓之漂流。
话得从头说起,1967年,在黄河河口地区,当时的胜利油田,已经初具规模,一马平川的土地上,钻井林立,采油的磕头机不知疲倦地上下磕头,放燃天然气的天灯把静谧的夜空点缀的十分美丽。很不幸,这年的夏天,黄河的一场洪水,让油田的建设者惊恐万状,据观测,这场洪水流量不大,但其水位已远远超过往年相应流量的水位,油田一些低洼的地区已经进水。万一来年发生了大一些的洪水,甚至黄河改道,油田就会面临灭顶之灾啊!
油田指挥部马上向中央报告,虽然当时正“革命”抓得轰轰烈烈,但对此事倒也不敢怠慢,有关部门马上组建了近百人的黄河河口综合考察队,由黄河水利委员会、中科院地理所和水利部水科院等单位抽调人员组成,地理所派出了30多位科研人员。
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黄河河口地区,开始是住在胜利油田油建指挥部。地理所带队是革委会核心组成员宋树恩同志,黄委会带队的也是革委会的红卫兵小将,虽然是“促生产”,但革命也是必须抓的,首先要端正认识,批判修正主义的“治黄路线”。“与人斗,其乐无穷”,两强相遇,一番斗争是难免的,于是提出修正主义的治黄路线主要表现在“只管一条线,不管两大片”。这样的命题,对于地理所而言是很有利的。这是闲话,本文不表。
当时的工作区域是黄河河口的利津、沾化和垦利三县。综合考察队根据工作需要分成若干小组,本人是分配在河道河口考察小组,小组由水利部水科院的尹学良工程师、黄委会的黄工程师、地理所的梁建民和本人组成,任务是勘测黄河河口段的水流情势以及未来可能的变化。在开始的前几天,我们就住在“水文三号”上面。这是一艘机动考察船,生活条件不错,工作条件也很好,可惜在向河口下游行驶了两天后,船就走不动了。因为越靠近河口,水深越浅,吃水很深的“水文三号”机动船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没有办法了,只好换船。换来的是一条没有动力的木头渔船,两位船工和我们四人,吃住都在船上,开始了黄河河口的漂流生活。
白天工作,一人手持六分仪,站在摇晃不定的甲板上,根据原有岸上测量断面的标志定位,其他人围趴在木头船板上的图纸边,根据目测勾绘岸线,同时,观测水流状况,滩槽变化等。黄河河口水面辽阔,虽然水流缓慢,但木船还是不断摇晃,工作进度很慢。俗话说,河性善变,黄河尤其如此。一次,正在船上工作,船老大提醒我们:要过“大溜”了,小心坐稳了。所谓“大溜”,中泓急流也。说话间,木船急遽颠簸起来,也在此同时,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打将下来,小船在汹涌的波涛中起伏着,正是应了那句:“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只听船老大大喊:“老二,把舱盖打开”,又对我们疾言厉色大喊:“你们统统到船舱里去!”没有二话,我们连跌带滚地爬进了船舱。“啪”的一声,舱板一盖,马上一团漆黑。我们摸索着寻找可以抓手的地方,尽可能让自己别碰破了头。可以感觉到船在激烈晃荡,船要是翻了,沉了,我们可就革命到底了!黑暗中时间是太慢了,感觉是过了好长好长时间,似乎船是平稳了一些,忽见舱口一亮,原来是船老大把盖板打开了。“出来吧”,船老大笑眯眯地说,伸出大手把我们一个个拉了上来。事后,船老大对我们说:当时还是很危险的,船过大溜,又遇上狂风暴雨,翻船的事情常有发生。我们船上老二用的碗口粗的撑船竹竿都撑断了。
不过,船上的生活还是不错的,有大米饭,还有鱼吃。吃饭时,端个饭碗,蹲坐在船头,米粒掉在黄河里,引来了许多鱼,簇拥争食,水花四溅。最让人高兴的是,在傍晚的时候,木船停在沙洲边,夕阳把水面都染红了,白色的苇荻在晚风中摇曳。我们登上沙洲,拨开苇草前行,就会有野鸭子噼里啪啦地惊飞起来,野鸭蛋就暴露在你的面前了。荒无人迹的河中沙洲是野鸭子的乐园,我们用不了多长时间,用不了走多远,很快就可以检来满满的一脸盆的野鸭子蛋。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真是叫人高兴啊!
我们的河道勘查很快就过了河口的罗家屋子河段,接着也过了黄河大水冲刷不动的胶泥底坎河段,随着河面变得开阔,定位更加困难,工作进度也慢了下来。经过七天的辛苦劳作,我们终于到了河海交接的出海口,水面勘查工作总算告一段落。
随后我们来到黄委会的前左水文实验站,开始对勘查的成果进行整理分析,同时利用前左的历史观测水文资料进行对比,经过一段时间的计算、分析、讨论,对于黄河河口的未来行河趋势有了比较一致的看法:“黄河河口河段滩槽发育明显,主槽加深,浅滩微淤,水流有序,黄河河口河段仍处于发育阶段。” 据此,我们建议:“为充分利用现行河道的寿命,不要急于改道;预计一、二年内,黄河河口正常洪水不会对胜利油田造成威胁;原拟改道行洪的河道不必启用,但应保留隔堤以备急需。”
其后,在北镇召开综合考察成果交流会,也邀请了水利、油田等各部门的领导和技术人员参加。在会上,“河道河口考察小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这些建议遭到一些部门的强烈反对,也受到一些对黄河水性比较了解的技术人员的批评,在会上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综合考察报告上交后,上级部门综合考虑了各方面的情况,基本上采纳了“河道河口考察小组”的意见,“暂不改道,备用的河道工程同时进行以防万一”。
综合考察任务结束,经过几个月的辛苦工作,来自北京的弟兄们怀着急迫的心情,整理行装,准备打道回府。这时所里来人指示,应地方上的要求,某某、某某等七人留下来继续工作。呜呼!这七个人中间,有好几个是正处在热恋之中的啊,万般无奈之际,七个人各自领了一辆青岛出的倒刹闸的金鹿牌自行车,各自西东,踏上了新的行程。
再饶舌一句,第二年黄河河口的行洪情况如“河道河口考察小组”的预言,十分顺畅!
*梁季阳(1940—),1965年至今在所工作。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