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荣祖*
动物地理学是一门边缘性学科。在其发展历史中,生物学对它的关注,远比地理学要多。然而,即使如此,它在生物学中,始终处于分类学的附庸地位。动物学家进入动物地理学,往往是不经心的。而在地理学中,动物地理学则几乎是可有可无的遭遇。当我的专业方向指定为从动物地理结合综合自然地理时(1953年),对这一情况,我已有所了解。当时,由于我们的自然区划工作有苏联专家参与,得知在苏联科学院地理研究所设有生物地理室,它立刻成了我的明灯。很快,我丛苏联专家那里就得到三大本被苏联称为经典的“野外工作指南”。“指南”对我当时在动物地理方面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
但是,只要踏上草原或进入森林,我就不由自主地陷入生物学问题的重围,要真正认识动物的分布,关键在认识动物本身。这时,才真正领会动物学前辈向我说的“动物地理学家,应该同时是动物学家”的含意。我曾往北大听动物学课,努力补充自己的不足。但客观现实令我感到,要在地理学领域内,建立起属于动物学的阵地,谈何容易,连留苏归来学动物地理的同行,都纷纷进了动物所。当所领导一度欲将我并入动物所(某分类室)时,我没有意见。只是觉得我们己经打开了能看见动物世界的一扇窗子,现在却要由自己把它封上,不禁不寒而栗。后来,因动物所建议我所应保留住这面旗帜而作罢。
边缘的处境与出路
我的处境,要求我经常与动物学界合作。我与动物学同人,是战友又是对手。从地理系毕业又在地理所工作的我,在动物学工作中可以发挥地理学的作用。我还了解到,苏联科学院地理研究所生物地理室的出现,当时主要是由于人事关系上的原因。然而,在地理学环境里的生物学,必然受到地理学的影响,所以,逐渐地显示出它的特色。从注意动植物间的关系到综合考虑环境各个要素及地图的应用等,推动了景观动物地理学与生物地理群落学在苏联的发展。当时(20世纪50年代)在我国,自然地理区划的理论与方法,推动了动物地理区划。 这方面的成就,得到动物学界的普遍认可。显然,出自地理学界的动物地理学成果,能够得到动物学界的认可,主要是由于地理学与动物学两者互补的创造性。这应该是边缘学科的优势。
然而,那时我面临的现实是课题和人才的难求。对于我所的动物地理来说,似乎走上了风雨飘忽的征途。为找一条有利于动物地理学在地理学领域发展的新途径,我在黄所长自然地理学三个过程的启示下,选了土壤动物作为动物地理研究的对象。据欧洲和美国1960年代资料估算,土壤动物的生物量大约是当时全球30亿人类的20倍。换言之,在陆地生物系统中生物量占首位的不是人类,而是土壤中的动物。土壤动物是参与生态系统生物调节过程的重要成员。当时(1964)我院与苏联科学院合作建立在西双版纳的热带生物地理群落站,欢迎我去工作。我选择了白蚁为对象。森林中庞大而活跃的白蚁群对凋落物的分解,令我吃惊。后来(1970年代中期),国内动物学界主要是动物分类学界也开始注重土壤动物的研究。由我院主持的“陆地生态系统定位研究”项目,在东北长白山森林和内蒙草原建立的生态系统定位研究站,欢迎我所(组织有关单位)去开展土壤动物工作,后来,又被纳入由土壤动物(分类)学家尹文英院士领导的“中国典型地带土壤动物研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课题。在长白山的工作是由我所和辽大生物系、沈农大植保系、北京自然博物馆及东北师大地理系等单位合作进行的,从1979年延续到1996年,后由沈阳生态所继续。为扶植这一方向,黄所长曾在中国科学院北京农业生态系统试验站设立了土壤动物研究项目。
误区与前景
欧洲一位著名土壤动物学家,在欧洲第一次土壤动物学术会(1955)上说“土壤动物出现在土壤中是不幸的”。我费了许多时间琢磨其含义。首先是因为土壤环境特殊,土壤动物种类又极其庞杂,分类学(生物学研究的前提)及其他方面的研究,均明显滞后。而土壤学家只忙于土壤学本身的问题。动物地理学在研究物种分布格局及其过程时,第一道“拦路虎”就是土壤动物分类,影响了学科的进展。总的来说,土壤动物学研究,要求是多学科的,碰到的困难也是多方面的。
土壤是三态多面高度异质的环境。动物学家往往限于专业基础或专业兴趣,不认识或不注意不同土类及不同土层性状差异的重要性。以致在进行土壤动物采样时,不愿采取按土壤自然剖面分层,而人为规定分0-5,5-10,10-15 (毫米)三层。也许后者简单易行,又见于日本动物学同行。这一做法,广泛流行。显然 ,人为机械划分的三层,不能代表土壤动物生活的自然环境。即使对此三层的理化等进行分析,提供的只是对了解土壤动物生活环境无用的一堆错误的信息,使工作受到损失。这是一个误区。我将此问题与张鐿锂同志讨论时,作为地理学家,他完全同意这一看法。动物地理学是将动物学的对象,用地理学的理论方法进行研究的科学。从哲学上看,在动物地理学的发展中,地理学应该是主导。
从地理学来看,土壤动物出现在土壤中是有幸的。它是土地的敏感指标器。土壤动物的分布规律及土壤动物的分解作用等信息,对土地评价有重要的指示意义。在陆生脊椎动物中最低等的两栖类动物对环境的水分条件反应敏感,受到水文地理学家的关注。我很高兴,我所在土地覆被和生态水研究工作中,已充分注意到动物这一要素,有了动物地理学的内容。我向往的动物地理学前景,已经展现。
*张荣祖(1925—),1950年至退休在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