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勤业*
20世纪80-90年代,黄河流域、黄土高原和黄淮海平原是地理研究所科研工作的主战场。我有幸参与其中的一些项目,年代虽已久远,仍然有许多镜头定格在眼前,永留在心中。
繁忙的1985
1985年是繁忙的一年。从横断山区考察回到北京已经是秋天了,紧接着就到吉林长春去参加横断山区考察的总结会。期间还兴致勃勃地登上了长白山,到达天池边。回京后正准备好好参与横断山的总结,未曾想到由于常年野外工作,工作劳累,加之饮食不规则而患上的胃溃疡突然发作,直至引起十二指肠穿孔而不得不紧急就医,做了穿孔修补手术。术后在医院呆了一周多回家休养。临出院时,医生生硬的嘱咐“这个病人要想活得久,以后要吃得软一点”,还要注意少吃多餐,看来手术后短期内没有办法再去青藏高原了。怎么办?正在犹豫与彷徨之中,自然地理研究室的领导通知我明年有黄土高原综合科学考察的任务。就这样,尽管在生病休养期间,还是毅然接受了这项任务。在养病期间,一天上午赵松乔先生、杨利普先生和科学出版社的刘卓澄来家看我,两位老先生和出版社的编辑亲自到访,真让我受宠若惊,深感担待不起。他们还带来了他们完成的中国西北干旱区书稿。这是中共中央宣传部组织的一套高级科普系列丛书中的一本。但是,书稿送到出版社后认为写得太过于专业了,要我帮忙重新整理、润色一下,变成一本高级科普书。此前曾经与郑度一起写过一本“中国的青藏高原”,要求相同,也就答应了下来,利用病中在家休息的时间,完成了这本书的整理、编写,后来由科学出版社出版。在生病期间,还修改完成了拉萨地区土地利用的一本专著。由于生病,我错过了黄土高原综合科学考察的前期预察。但是,在家养病期间又“意外”地完成了两部著作,也算有了收获,没有“浪费”时间。很快又赶上了野外作业,后来的工作都坚持完成了,这对我的精神、意志和身体都是不小的考验。
建立地理所的协调小组
黄土高原综合科学考察(以下称黄土队)是由当时的中国科学院综合考察委员会组织的项目。地理研究所是重要的参加单位之一,时任地理研究所副所长的孙惠南同志任黄土队的副队长。在这项工作中,地理研究所负责“自然环境的特征、形成及其演变”专题(编号:75-04-01-01),还参与土壤侵蚀、旅游资源、总体规划等诸多专题任务,人员比较庞杂。“自然环境的特征、形成及其演变”专题由我和地质研究所的袁宝印负责。参与此专题工作的有地理研究所、地质研究所、西安黄土与第四纪地质研究室、陕西师范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北京师范大学地理系、北京大学地理系、西安师范学院历史系和山西师范学院地理系等8个单位的61人。仅地理研究所就有21人,分别是来自自然地理研究室的孙惠南、赵名茶、王凤慧、李高社、朱会义、刘立华、郑度、张百平,来自地貌研究室的陆中臣、厉强、贾亚非、卢金发、周立,来自历史地理的钮仲勋、王守春、奚国金、高松凡、冯超、杨平林、陈晓田、鲁奇。记得我们第一次考察,车队从北京出发,一直到青海龙羊峡,浩浩荡荡的队伍,十分壮观。为了加强领导和协调,所领导决定由孙惠南、陈永宗、杨勤业组成地理研究所的协调小组,具体负责地理研究所在黄土队的工作。在孙惠南的领导下,地理研究所的同志们出色地完成了承担的考察任务。
黄土高原范围的争论
开展科学考察,首先要确定考察的对象和范围。对黄土高原实施科学考察当然也不例外。黄土高原的范围究竟如何界定?长期以来缺乏明确的定论。较为流行的几组数据是37万平方千米,27.56万平方千米,20.17万平方千米。黄土队提出了58万平方千米,与流行的数据相去甚远。由于涉及到需要考察的地区、内容以及经费等多方面的问题,从一开始,这个问题就引起了不大不小的争论。
为此,我们在黄土队开展的第一项研究,就是确定黄土高原的空间范围。我们从黄土高原的概念出发,分析了当时出现分歧的原因,确定了划分黄土高原的原则和具体标准,最后在野外考察和航空、卫星像片判读的基础上,确定了黄土高原的空间范围和面积,在1:100万地形图上量算面积是35.85万平方千米。这个数字最终在黄土队得到应用。同时,地理所发表的两篇文章给这场争论划了一个句号:陈永宗的“黄土高原国土整治中几个问题的探讨”《自然资源学报》(1988年第一期);在同期上,我与张百平、郑度联名发表了“关于黄土高原空间范围的讨论”。后来,想到黄秉维先生经常在《地理知识》上发表重要文章,经与陈永宗先生商量,在李志华先生的支持下,在《地理知识》上分三期分别发表了“黄土高原的范围有多大?”、“黄土高原亚湿润与半干旱的界线”、“黄土高原的土壤侵蚀”等一组文章,扩大了此一研究成果的社会影响。
科学工作者的良知与责任
20世纪的80年代是改革的年代。黄土队的经费拨付方式已与70年代不同。青藏考察的时候,头年就把第二年考察的计划制定好,待考察结束回来拿着单据就可以报销。黄土队考察开始时国家实施了经费分配的改革。工作开始前,项目经费已经固定,并直接分配到专题和子专题。但是当时分配的经费往往不够用,甚至有时是捉襟见肘,不得不经常到队部去叫苦。张有实先生(时任综考会副主任、黄土队队长)有句“名言”,叫做“看汤下面”,意思是有多少经费干多少事。每次讨论到经费问题,他总是拿这句话来对付和搪塞大家。可是,科技工作者的良知和责任却不允许我们有丝毫的怠慢和偷工减料。尽管经费有限,但我们这些刚刚经历过劫难的一代人,绝不愿意浪费大好时光,不愿意虚度年华,每个人都兢兢业业,力求把工作做得最好,希望能为国家建设事业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我们专题于1985年起进行了4年野外考察。后来进行了两年室内总结。在全组同仁的共同努力下,1991年全部完成,以专著《黄土高原地区自然环境及其演变》的形式,由科学出版社出版。此外,还为课题编写了简要报告、参与了土地组报告的编写,还发表了“试论黄土高原的自然地带”、“关于黄土高原空间范围的讨论”、“黄土高原亚湿润和半干旱的界线”、“黄土高原治理前景初步分析”等若干相关论文。专题成果最后列入《黄土高原综合治理开发重大问题研究及总体方案》,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中国科学院科技进步一等奖,取得了不菲的成绩。
协助左先生工作的日子
我与左大康先生从80年代末开始有了比较多的接触。先是参与由他和人民画报社邢雁社长担任主编,人民画报社茹遂初和我担任副主编编辑画册《中国自然景观》。此后又参与他主持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黄河流域环境演变与水沙运行规律研究”。
在编辑画册时,给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左先生事必躬亲,毫无领导的架子。大到整个画册的设计思路、章节设置,小到每一张照片的选择,甚至说明文稿都亲自动手撰写,我们撰写的稿子也逐页批改。为了选出好的照片,他不止一次和我们一起到花园路人民画报社去,一干就是一天,十分平易近人,完全看不出是地理研究所的所长。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黄河流域环境演变与水沙运行规律”由地理研究所和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共同主持,组织了有关科研、生产和高等院校等19个单位协作研究,参加的科技人员计有140余人,包括自然地理、气候、地貌、古地理、土壤、水文泥沙、水利水保、历史地理、海洋和河口等各专业参与的大课题。项目下设4个课题分别由吴祥定、熊贵枢(时任黄河水利委员会副总工程师)、叶青超和我担任课题组长。项目开始就建立了由左大康、叶青超、吴祥定、杨勤业、唐克丽(西北水土保持研究所)、熊贵枢(黄河水利委员会)组成的学术领导小组。
由于项目是科研单位与产业部门共同主持。在许多理念上、具体实施的做法上,甚至语言的表达方式上不免产生这样或那样的不同意见,甚至“摩擦”。讨论会上争论是难免的,也是经常的。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在郑州,每当会议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左先生总是静静地呆在那里听取各方面的意见。一个上午,甚至一天都不发言,但只要他发言,就是成竹在胸,也是众想所归。一、二、三……几点意见发表完,大家都没有意见了,会议也就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了。左先生的这种领导艺术和看问题的高瞻远瞩,让项目中的成员感叹不已,有时我们甚至都会希望左先生早点发言。
重大基金项目一般会得到中国科学院的匹配资金。可是,当年中国科学院获得的重大基金项目已经不止一项,都是院士、大专家主持的项目。而我们的项目因为支持的经费有限,左先生还多次到院里去争取,但也没有争取到理想的数目,我们下面的同志不免有各种议论,对院里的做法提出质疑。左先生多次说没有关系,等我们出了成果,他们会支持的。寥寥数语,却非常大度、宽宏。
左先生十分强调理论与实践相结合。1991年左先生从地理研究所所长的位置上卸任。当即就要求我们跟他一起到野外去。他说,主持了这样一个大的项目,一直没有时间到野外去实地看一看,那是不行的。7月,景可和我陪同他从北京出发穿越山西、陕西到甘肃,10多天的时间跑了数千公里的路程。8月回到北京。紧接着他又去日本考察。未曾想到,听说刚到日本就开始生病,也许是野外工作劳累,积劳成疾吧!
左先生在北大医院住院期间,我们前往医院看望过两次。记得第二次是1992年的元旦前。我和叶青超推开他的病房门,他正在闭目养神。我们没有想到左先生竟然住在一个4人间的大病房内。看到我们去,他很高兴,谈兴也还可以。但是,他拒不跟我们握手,还让我们稍微离远一点,说他的病可能传染。随即与我们谈了许多项目的事。临离开时,他说,这个地方不能久呆,元旦后他就会出院,到时再进一步讨论项目的事。让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元月4号左先生竟然驾鹤西去了,前后只有几天的时间,事情竟然如此突然,不禁愕然!
左先生去世后,大家公推叶青超担任学术领导小组组长。1993年7月7-8日在北京,由国家自然科基金委员会组织召开了验收会。1994年由叶青超主编的项目总结—《黄河流域环境演变与水沙运行规律研究》一书由山东科技出版社出版。后来,在项目获得了中国科学院的奖励后,还没有来得及申请国家奖,叶青超先生也生病故去。在前,吴祥定先生已经在美国因故不幸去世了。在当时这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的学术领导小组内,地理研究所仅有的4个人中,他们三人都先后逝世,这不能不让人感慨万千,人的生命力竟然如此的脆弱,对病魔和突发事件的不可抗拒!借此短文,记录这段历史,也算是对逝者的怀念!
*杨勤业(1940—),1963年至退休在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