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秉维
“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在中国地理学界中,我与开富同在一间房住宿、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的时间最长。我们都有志于科学研究,都很勤奋,都对地理学有广泛的兴趣。我在中山大学地理学系第一次随教授去白云山实习时,才走了一段路就感到难以坚持下去。次年他第一次去白云山实习,身穿长袍,留点胡子,入山不远,便成了落伍疲卒,逃回家中。然而,我和他都知难而进,很快就成了跋涉崎岖如履平地的精兵,野外考察,无役不齐。别人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不愿深闭固拒,以至经常“债台高筑”,苦不堪言。在这一点上,他比我陷得更深。在筹备青藏高原科学讨论会时,他住在我家,负担会议论文英译任务。我女儿为他量血压,高压达 190 。我们劝他不要去高原,他坚决不听。诸如此类的事不少。他可能自命为救苦救难观世音。对许多无名无利的事,他甘之如饴。这是他的长处,同时也是缺点。在这些方面花了较多精力,在地理学中兴趣又很广泛,便不易凝成较多有分量的东西。我们近似之处不少,也有不同的地方。他一直生活于大学和科学研究机关,我却有 10 年左右在经济机关工作;我对聚落和动物毫无兴趣,他可能对经济和工业没有下过功夫;他对法文地理著作有偏好,我可能读德文文献比他多;他喜欢区分什么是地理,什么不是地理,我反对划地为牢。我们常常争论,肆无忌惮地争论,我不但言无不尽,而且口不择言,有人对我说:“你欺负罗先生”。他却毫不介意。争论的结果往往是求同存异,一笑而罢。孔夫子说:“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按孔夫子的标准,开富可以算是益友。有一次,他对我说:“你好学而懒”。从这句话可以见到他知我之深,有过于我自己。知人难,自知更难。我追求知识,如饥如渴,如无压力,便不愿写文章。写成文章,内容是自己知道的,与其看自己的文章,倒不如读别人的文章,可以得益较多。完稿后经过一些时间再看,便觉得不能不修改或重写。没有时间,就只好搁置下来。1938年,我在浙江大学任教,自知口才太差,难免被学生驱逐,乃夜以继日,撰写讲义,作为对策。胡焕庸先生为商务印书馆主编大学地理丛书,列入了我的自然地理讲义。我很高兴,却由于上述原因,只复阅修改了两章,便胎死腹中。现在手边尚有好几十万字存稿,此外还有不少存在前资源委员会和华东财经委员会的档案中。我发表什么或因“不能已于言”,或因有很大压力。其实“好学而懒”也可以还赠开富。他写作和发表文章,除为了完成工作任务和应某些方面的要求以外,有时也随兴之所至。
开富博闻强记,好学多思,常有不同寻常的见解。读者若想以此集来了解开富在学术上的造诣,则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开富现虽卧病多年,行动不便,右手难以执笔,练习用左手亦未能书写自如,但仍以坚毅的意志,每日挣扎于案旁,读写不懈。他的治学精神和经验,选文中有片断记述,希望他在力所能及的限度以内再写下一些要点,使神龙首尾毕现,以嘉惠地理界“士林”。
1992 年 7 月
(原载《罗开富地理研究论文集》,广东科技出版社,1992年。原文为该书序,本文标题为本次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