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2013-03-20 来源: 广州日报 作者: 杨洋
图为“东南景天”,可大量吸收土壤中的镉。
广西环江县已完成土壤修复的农田里,眼下已种满了绿油油的经济作物。
图为尚未修复的农田里烂掉的桑树根。
我国第一场重金属污染农田修复实践在广西环江取得成功 离全国推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应尽快制定‘土壤污染防治法’。”今年全国“两会”期间,来自广东的全国人大代表吴青发出这一呼吁,得到了不少代表的响应。环保部称,正在起草“土壤污染防治法”,将补充完善“农村土地污染防治”的相关内容。立法小组组长王树义表示,该部法律出台后,土壤将被作为一种环境要素引入环保法。
所谓“土壤”,简而言之,是指能长庄稼的肥沃土层。在我国,土壤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便是重金属污染,这直接影响大米等粮食的品质,从而影响餐桌安全和百姓健康。要想在中了重金属之毒的农田上种出安全的农作物,首先就得为农田解毒。
记者近日实地探访了位于广西环江县的全国第一个“污染农田修复基地”,发现“解药”已找到,科研人员开始采用工程化技术手段为土壤解毒,但其应用与推广仍面临诸多困难。
文、图/本报记者 杨洋
广西环江县的土壤修复项目已开展了两年,下个月就要结束第一期工程了。覃美进和另五位大安乡下板六村的村民正在地里忙碌,他们把杂草拔除,留下一排排整齐的“治土草”,他们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这块地就能重新种出“健康”的玉米、水稻和桑树——跟以前一样。
废水奔腾
洪水+废渣=土壤中毒
“以前”指的是12年前。2001 年6月,从环江县通向下板六村的石桥被淹没,村民对此已习以为常,在每年五六月份的雨季,桥面总会被淹。每到那时,下板六村便三面环水,像一座江心孤岛,一旦淹水就没有退路。
那年的连日暴雨尤其凶猛,河水很快就淹了村庄,水位上升到半山腰的电站,更糟糕的是,洪水冲垮了上游的尾矿,大量工业废渣被冲入大环江,流到下游。
据统计,沿岸的近万亩良田都受了影响,仅大安乡等三个乡镇就有5100亩农田被污染:0~30cm的土层受砷、铅、镉,锌等重金属的污染,0~70cm的土层已经酸化。
在下板六村,靠近河岸的田水源充沛,是公认的好田,但洪水一来,最先遭殃的也是这些田。覃美进家原有9亩地,其中近8亩未能幸免于那场灾难。在村民们的记忆中,那场洪水过后,田地变得“又红又白”,再不是原来的“黑土地”了。此后的六七年间,这些田更是变得“光秃秃、硬邦邦,什么都不长”。
只要不是完全没法种的地,村民们年年都种上桑树、玉米和稻谷。但村民们发现,好好的绿禾苗,种下去没多久就变黄变黑,长穗的也多是空心的稻谷壳。桑树苗也是如此,还未长成,就开始变黄,有人拿这些树上的桑叶去喂蚕,蚕吃了后要么生病死去,要么不吐丝、不结茧。
河水不再有人敢喝,只被用来灌溉农田;村里挖了更多的水井,村民们只敢喝地下水。近几年收成时好时坏,但村民们不得不坚持种地。覃美进说:“年年收不到年年种,能收一点是一点,收来的玉米就喂自家的猪和鸡。如果完全不种的话,就一点都没了;也怕一直不种的话农田就彻底坏了,以后就再也不能种了。
广种“解药”
两种神奇的治土草
听天由命不是办法,各方面开始有所行动。2008年,下板六村的村民把石灰铺到地里,用以改善土壤,铺了两次以后,原本不长草的土地也能长作物了,只是“长起来又死掉”。
2011年,村民们被告知,政府要帮助他们修复土壤,一袋袋写着“钝化剂”的粉剂发放到村民手里。在把钝化剂铺洒到田地里以后,村民们集体接受培训,有计划地开始在受污染的土地上种植作物。
他们知道了两种植物,一种叫“东南景天”,一种叫“蜈蚣草”。培训人员告诉他们,它们是“超富集植物”,可以把地里的毒(也就是重金属)吸出来,村民们把这两种植物俗称为“治土草”。
据介绍,这两种草原本都是长于南方的野生植物,它们可以在一些重金属污染严重的地区安然生长。试验进一步发现,蜈蚣草吸收重金属砷的能力是其他植物的20~30万倍,东南景天可以吸收镉、锌、铅(尤其是镉)。
这类“超富集植物”能够在受污染土地上生长,并把土壤中的重金属吸收到植株的地上部分,通过定期收割地上部分的草叶,土壤中的重金属就被渐渐地带离土地。这种技术被称为“植物修复”,是国际土壤修复领域的前沿和热点技术,被认为比化学和物理方法更彻底、有效、无害。
村民们照做了,收割后的蜈蚣草取一部分寄送到北京的科研机构,作为样本存档,其余部分集中起来焚烧。记者看到,在修复基地的田地旁,有一座白底蓝边的房屋,约50平方米,屋顶伸出细长的烟囱,收割的修复植物就在那里焚烧,废气经处理后排出——烧后的灰烬重金属浓度很高,必须作专门的安全处置。
第一期修复了1280亩农田,占总污染土壤面积的10%。这些地被划为近十个区域,每个区域的污染情况不同,修复方法也不尽相同,比如,有的区域经济植物与超富集植物一起种,这既可以减少农作物对重金属的吸收,还可以给农户带来收入。
就这样,“政府引导、科技支撑、农民参与”的模式顺利运转了起来。覃美进等村民每天都到地里种“治土草”,领取70元/天的工钱,政府还会提供种子、肥料等。中科院地理资源所、广西大学、华南农业大学等机构是这次行动的技术支撑单位,其科研人员常常不定期地下地工作,甚至长期驻守乡间。
成效初显
农田产量基本恢复
3月的环江岸边,大片的桑树开始生长,看上去长势良好。要检验土壤修复的成果,一看安全,二看产量。土壤修复工程开展以来,环江当地的监测站每个季度都会对土壤进行彻底检测,结果显示,重金属不断减少。
中科院地理资源所环境修复中心主任陈同斌强调,土壤修复有不同的目的,有的以去除土壤中重金属污染为目的,有的以获得“安全”的农作物为目的,只要农作物从土壤中吸收的重金属少了,农作物达到安全标准了,就算成功了。
环江县农业局副局长陈雄珍主管土壤修复工作,她说:“(这一期的)修复工程即将完成,这批农田已经修复好了,产量也恢复了,马上要开始修复其余尚未修复的农田了。”但摆在陈雄珍面前的困难也不少,她介绍说,由于资金紧张,工作人员下乡的差旅费常常无法报销;此外,田地受污染后,大量当地人外出务工,治理工作时常人手紧缺。
覃美进和她的同乡解释说:“出去打工一般能赚100多元/天,这里的工钱才70元/天,能出去的肯定都出去了。”29岁的她坦言,由于孩子年龄还小才留守在老家。记者看到,当天跟她一起干活的都是女性,年纪最大的49岁,最小的23岁。
49岁的陆秀苗纠结地说:“(政府和科研机构)帮我们改善土壤,是为我们好,但地里没收入就得出去干活,我们也没办法。”据了解,为化解“用工荒”,政府只能加工钱。
陈同斌认为,农民的参与非常重要:“小范围的土壤修复不缺高端技术人才,但光有技术人才没有用,地是靠农民种的,要让农民熟练掌握修复技术,还要靠地方政府的配合和引导。所以,环江的经验是:土壤修复能否真正实施,最终取决于资金投入、技术成熟度,以及地方政府和农民的参与度。”
全国铺开
资金总需求上万亿
数据或还不够精确
“大环江河流域土壤重金属污染治理工程项目”是我国土壤修复行业第一个国家级产业化示范工程,也是世界上最大面积的重金属污染农田修复基地。在此之前,土壤修复在我国以基础研究为主,几乎从未进入过应用阶段。
除了广西环江外,陈同斌和他的团队还负责湖南郴州的砷污染事件治理,在云南、江西、河南等地也有几十亩到几百亩不等的土壤修复工程,但项目的涉及面在全国范围内看,还远远不够。他预计,若要铺开来做,还需要较长的时间。
环江的经验不可能在全国照搬照用,每个地区要按部就班、因地制宜地制定各自的治理方案,比如说,“蜈蚣草”和“东南景天”暂时难以在北方地区大规模种植。环江的土壤修复治理工作虽然从2011年才开始,但早在2005年1月,陈同斌和他的团队就已去到环江,驻扎沿岸各乡镇摸查情况,然后再用4年的时间研究、制定适宜的治理方案。
资金永远都是个大问题,造成土壤污染的并非农民自身,农民也没钱治理,只能靠政府投入资金。环江土壤修复工程目前已投入超过2000万元,全国的资金总需求量或在万亿元以上。
如果要在全国铺开这项工作,人才紧缺的问题将迅速凸显。目前,国内能操作类似工程的单位和人才并不多。
广东生态环境和土壤研究所的研究员陈能场一直关心广西环江的土壤修复项目,他指出,目前我国掌握的土壤污染数据还不够精确;即便拥有精确的数据,标准本身是否合理、污染来源、调查精度、重金属的存在形态、重金属在“土壤-作物”系统中的迁移等数据,也有待解读和研判,仅凭目前掌握的土壤重金属污染数据,还难以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