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科技日报 记者:张晶 发布时间:2013-7-14
刘应华摄 图片来源:新华网
编者按 在芦山地震的废墟上,将开展城镇乡村的重建。这片曾经的家园将再一次托起芦山的未来。汶川、舟曲、玉树,我们从中能够看到芦山重建的步伐,但仍要继续追问:怎样才能足够深入地了解承载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从而科学规划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人们未来的生活。痛彻而理性的反思将成为我们以后面对灾害与灾后重建的重要基石。
芦山地震灾后恢复重建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评价工作再次落到中科院肩上。在工作开展之初,当记者就这一问题进行采访时,很多参与这项工作的专家并不愿多谈,他们不断强调,“所有结论都只是根据手头上现有的数据做出的判断,请不要擅自公开。”
“这种审慎是可以理解的。”中科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简称地理资源所)研究员樊杰,先后四次承担灾后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评价工作,并在其中三次担任项目组组长。他指出,汶川、玉树、舟曲、芦山,四次大的自然灾害,四次重建规划,四次的历练让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评价的技术路线已经非常成熟。但是,能拿到什么样的数据和资料,对受灾区域了解的程度,以及相关政策和措施,都深刻影响着承载力评价的结果。樊杰对记者说:“虽然每次大灾的情况各异,但都同样面临这些问题。频发的灾害让我们必须思考,解决这些问题的思路在哪里,让承载力评价更加精准的途径又在哪里?”
数据问题始终困扰着我们
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评价是重建规划编制工作的基础,主要任务是“根据对水土资源、生态重要性、生态系统脆弱性、自然灾害危险性、环境容量、经济发展水平等的综合评价,确定可承载的人口总规模,提出适宜人口居住和城乡居民点建设的范围以及产业发展导向”。
“评价灾区的资源环境承载力,首先要对当地的资源环境状况、灾损情况有一个感性的认识。但是,每当重大灾害发生之后,救灾是第一阶段的核心任务,承载力评价项目组专家不可能在第一时间进入灾区。”樊杰告诉记者,目前,遥感和电视影像是弥补这一缺陷的主要手段。
在芦山地震发生当天,中科院遥感与数字地球研究所(简称遥感地球所)紧急派出遥感飞机,获取灾区高分辨率航空遥感影像。承载力评价项目组专家则通过地震灾情的电视报道,关注灾区山体、房屋、街道等的受损情况。
“通过航空遥感,我们能够及时得到灾区的影像。但是,遥感本身存在技术难点——它能拍到‘显性’的灾情,但拍不到‘隐性’的灾情。”樊杰举例说,倒塌的房屋、地表上大的裂缝、倾倒的树木、山体滑坡,这些遥感是可以拍到的。但如果房屋受损却没有倒,山体松动却没有滑动,遥感影像则反映不出“内部”实际的灾损情况。
在芦山地震后,“屹立的废墟”中隐藏着种种危险,潜伏着多种次生灾害。震后十天,通过遥感影像和电视画面,结合灾区过去的基本资料,项目组对灾区情况只能有一个基本认知,形成一些初步的判断。
遥感地球所研究员、承载能力评价项目组成员王世新认为,数据精度、空间信息—人文数据的结合,是承载力评价数据处理与分析中面临的最大问题。“依托卫星、遥感技术,我们现在已经拥有丰富的地球信息数据源,这些数据完全能够满足普通地理信息分析的需要。但在灾后恢复重建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评价中,这些数据根本不够用。”王世新解释道,承载力评价不仅需要大致了解灾区的受损状况,还需要分析获得避让区、灾害易发生点、不同地块的危险性等等相关信息;不仅需要了解地表直接反映的特征信息,还需要分析土地承载的更深的信息,如人口、产值,等等;不仅需要了解灾区山体、水系等自然状况的变化,还要把村落、工厂等社会经济信息落实到每个点上。只有这样,才能准确评价每个小地块的状况。“对于高精度、高复合性的数据要求,遥感数据还满足不了。”王世新说。
樊杰提醒记者注意,受灾地区往往是山区,往往是欠发达地区,城市化、工业化进程缓慢。受此限制,灾区缺少基础性材料的积累。“在发达地区,每个村的边界都很清楚。工程地质图、人口分布图等,涉及未来灾害点详查资料的精度相对较高。但在欠发达地区,具有较高精度的地形图、详细的国土资源和社会经济数据都非常欠缺。”
“四次承载力评价,数据问题始终困扰着我们。”樊杰说。
承载力评价总是处于应急状态
芦山地震后的第三天,地理资源所得到消息,很有可能再次承担灾后恢复重建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评价工作,研究工作随即展开。
樊杰对记者说:“当时,我们并没有得到正式的工作部署。一些保密数据,如大比例尺地形图等等,我们根本拿不到,但是我们不能等。如果等到所有数据都齐了再做,那就来不及了。我们只能根据已有的数据积累和灾区不断传来的数据,反复运行程序,反复处理数据,实时修正评价结果。”
5月16日,国务院芦山地震灾后恢复重建指导协调小组召开第一次全体会议,中科院灾后恢复重建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评价项目组正式成立,项目组由地理资源所、成都山地所、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遥感地球所、生态环境研究中心等80多名科技人员组成。会议要求,相关工作承担单位必须在5月20日提交报告。中科院副院长丁仲礼提了一个要求:在一两天内,拿到评价所需的所有涉密数据。
“按照正常申请程序,4天之内拿不到数据,我们也就不可能按时提交高质量的报告。”樊杰告诉记者,“从汶川、舟曲、玉树,到此次芦山,涉密都是通过应急机制拿到的。”
事实上,整个恢复重建工作全部都处于应急状态。在恢复重建工作方案启动之后,包括确定规划范围、灾损评估、承载能力评价等在内的“两评估一评价”工作在同步进行,这些工作密切相关。作为承载力评价项目组组长,樊杰最为关注的是,重建规划的范围。在工作部署上,规划范围与承载力评价工作同步进行,要求同时提交报告。在规划范围结果相对成熟以前,项目组得不到这方面的信息。面对这种状况,项目组只能扩大承载力评价的地域范围,把可能的区域都纳入进去,避免个别区域落在最终确定的规划范围之外。在得到最终规划范围之后,再把范围之外的区域去掉。
樊杰指出,每次灾情发生后,项目组都面临同样的状况,扩大评价范围,实时修正评价结果。他非常感慨,“在短短不到两月的时间,项目组的工作量不亚于承担大项目三年的工作量”。
要对承载力评价进行前瞻性部署
“四次承载力评价,项目组专家都是夜以继日地干,为决策做支撑。但是,精神代替不了科学。”樊杰指出,现在科学重建的导向越来越明确,国家对承载力评价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要让评价过程更加有序,评价结果更加精细化,单靠应急响应是不够的。他认为,更重要的是对承载力评价工作进行前瞻性部署。
近些年,在我国第一阶梯和第二阶梯交错的地带,灾害频发。樊杰建议,我国应当针对这一地带进行资源环境承载能力全面评估,要做到应对灾害所需的精度和深度。要把人口、经济、基础设施、村镇边界等社会经济指标落实到具体位置上,而不是简单的统计数据。开展必要的地理信息调查,完成承载力评价所需要的水土等资源数据、地质和次生灾害数据、生态环境数据的建库工作,“如果灾害再次来临,我们就能及时更新灾情导致的变化,能够更加有效地救灾,更加科学地指导灾后重建。”樊杰说。
王世新指出,从技术上讲,通过遥感获取空间数据的难度并不大。但是对第一、二阶梯交错地带这么大范围进行承载力评估,庞大的工作量不容小视。“每十年,我国都要做一次人口普查。想想看,这需要动员多少人力和物力。要把人口、经济、灾害损失等信息落实到精细尺度的空间上,就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进行实地勘测。”在王世新看来,没有多部门的协调、配合,这项工作恐怕难以成形。
“灾后重建是特殊时间、特殊地点提出的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特殊命题。从解决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来看,学科建构要走综合、交叉的道路。”樊杰提出三大结合——把天上和地下结合起来,如遥感和地质勘查;把地球系统科学和与未来规划相关的工程科学结合起来;把自然科学和政策科学结合起来。他认为,只有这样,承载力评价才能更加科学、精准,也才能在灾区形成可持续发展的格局。
“所有承载力评价的工作经验都是中国人以血的代价,以几代人物质财富的积累换来的。四次重建规划,四次承载力评价,让资源环境承载能力的概念逐步渗透到各个部门、各级地方领导的心中,并且已经纳入政府工作程序;依据承载力实现区域经济社会与自然协调发展的思维方式也逐步进入决策过程。科学发展观不再是一个高度哲学化和抽象的理念,而成为指导我国社会经济发展的杠杆。这才是四次承载力评价最根本的价值所在。”樊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