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进雅鲁藏布大峡谷五——在墨脱峡谷,惊心动魄过溜索

(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 杨逸畴)
 
  在雅鲁藏布大峡谷地区,生活着门巴族和珞巴族人。门巴族总人口l990年时不足7 500人,墨脱地区有5 000多人;珞巴族共有2 300多人,也多住在墨脱地区,是我国人口较少的少数民族之一。高耸的喜马拉雅山、苍茫的原始森林和奔腾咆哮的雅鲁藏布江造成的交通封闭和障碍,使墨脱成为全国惟一不通公路的县,像一处与世隔绝的孤岛。在这里,一年只有7~10月这3个多月,可徒步翻越海拔4 000~5 000米的雪山垭口与外界相通。每到此时,庞大的有如长龙般的背运队,浩浩荡荡地翻山越岭,将食品、建材、日用品等背运进来,其总量有500吨以上。墨脱经济的运转就是靠门巴和珞巴人的脊背和双脚支撑着。
 
 
大峡谷中的门巴妇在收旱稻
 
  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中,门巴人和珞巴人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重复着远离现代文明的刀耕火种和狩猎、采集劳动生活。他们崇拜自然,祭祀土地、森林、山神和五谷。杀鸡占卜和树葬是珞巴人独有的生活习俗。门巴人和珞巴人是非常好客的民族,并以能留住客人为荣。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人,他们都会热情地将你迎进家门,拿出他们最喜欢吃的肉干、荞麦饼、酥油茶、酒来款待你。
 
 
神秘的墨脱峡谷
 
  大峡谷最南端的希让村,就生活着门巴和珞巴老乡,考察队在村里住了下来。希让村离雅鲁藏布江江面只有200米,下到江边的路旁  长着芭蕉树、竹林,一阵暴雨过后,树叶上挂满了晶亮的水珠子,地上铺着厚厚的枯叶,坡很陡,根本没法走,大家干脆坐在地上一路滑下去。
 
  希让村是处大居民点,建在一个平台上,房子都是用粗粗的竹子搭成的、杆栏式的,前边是一排大房子,房子建有阁楼,架着独木梯,阁楼里住人,房内吊口锅,地上是烧明火的灶,阁楼下养牲口。后边还建有一排小房子,用来做储藏室,放些衣服粮食及杂物。老乡种鸡爪谷,当地人叫“蔓稼”,一年两季,稍高的山坡则种着一年一季的旱稻。他们在原始林里开荒种地,先是放上一把火,烧出块地儿,然后用木棍捅个洞,点种几粒老玉米。原始林像被开天窗一样,东一块西一块,这是典型的刀耕火种,一种原始落后的耕种方式。
 
  这里不分男女老少,都能捧着大碗豪饮。尤其是男人,饭可以不吃,但酒不能不喝。种的大部分粮食都用来酿蔓稼酒、米酒,家家房里都摆着一排用来盛酒的竹筒,谁家的酒筒多,表明谁家越富有。客人来了,女主人拿把大勺,舀上一大碗酒,请客人喝。出远门时要喝送行酒,回家了还要喝接风酒。我本来酒量不大,一大碗酒下了肚,人立马就迷迷糊糊起来。听说我们要给老乡拍劳动场景的照片,女人们很高兴,忙着穿衣打扮,领着我们往蔓稼地里走,这里有西藏江南的风味,芭焦林、竹丛、水稻田、小竹楼,风景不错。风一吹,我的酒劲儿上来了,人晃晃悠悠的,虽心里明白,两腿却不听使唤。我听见门巴女人叽叽喳喳地笑语着:瞧瞧这个汉人,长得又高又黑,壮壮的,才一瓢酒就醉成这样子。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大峡谷中门巴村庄
 
  到了地头,她们开始拿着弯刀收割蔓稼,我举起相机开拍,看着镜头里漂亮衣服在晃动,可是照相机却怎么也拿不稳,头晕得不行,于是只好躺在蔓稼地里,足足睡了一个多钟头。头一次进入大峡谷工作,就实实在在地领受了门巴老乡的热情。我把这段经历记在笔记本上,叫“酒醉误事”,引以为戒。
 
  这里靠近“非法的麦克马洪线”。20世纪初,英国外交大臣麦克马洪,勾结印度统治者,单方面地划定一条所谓中印边境线,西起不丹,向东延伸至中印东段边境地区,将属于中国的9万平方千米领土,相当于一个浙江省大小的喜马拉雅南坡地方,划给英国统治下的印度,当时的西藏统治者没有签字,中国政府也从未予以承认,因此称此为“非法的麦克马洪线”。我每次进入大峡谷探险考察,总忘不了我国这块神圣领土。
 
  在希让,我们常用高倍望远镜向那片领土眺望,每次都让我感慨良多,并激发作为中国科学家的责任感:“我们不能忘记,那里还有9万平方千米的神圣国土,我们要为自己的祖国做好科学考察工作,只有经济发达,国力增强,才能维护国家领土完整。”我总是在心中如此激励自己,对大峡谷的情缘也更深了。
 
  离开希让村,考察队溯江而上,往北走。地质考察要同时在江两岸工作,对比河流的发育和地质构造,这边是什么岩石,那边的石头又是什么样的,能不能对得拢,常常要在江两边跑。江上很少有桥,过江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就是溜索,对科考队员来说,不冒着生命危险攀溜索,就意味着要放弃许多重要的考察,得不到宝贵的第一手资料。而过溜索,那惊,那险,每一次都可以说让我们一辈子难忘。 
 
 
墨脱峡谷,惊心动魄过溜索
 
  架溜索桥时,老乡们先用箭将细绳射到对岸,然后用细绳引导粗绳再将藤索或钢索拖到对岸,固定在大树或石头上,溜索垂在江心形成弯弯的弧形,靠着惯性,人溜到江心后,另一半路程就要靠自己用手一点点攀过去,通常这样过一次江,考察队就得用一天时间。
 
  过溜索是惊心动魄的,至今,每当回忆起在大峡谷度过的日子,最先浮现在眼前的总是那斜垂在险陡绝壁之间随风晃动的溜索桥。过溜索桥时,需钻入藤圈中,将身体和重量放在腰背下的藤圈上,仰面朝天,手脚攀住溜索然后借助手脚之力一点点地挪向对岸。有时不用藤圈,而是在一个架在钢索上的树杈上抹上酥油,弯木两端有缺刻,过索桥时,人将绳子从腰背上穿过,两头套在木头缺刻上,用绳套托着身体过桥。
 
  先从高处向低处滑,身下是波涛汹涌、奔腾咆哮的江水,人的生命,就系于这一索、一木、一绳、一藤上,强劲的江风,吹得人在空中悠来晃去,每一个第一次这样过江的人,内心都极度恐惧。常常是这样,溜到江心,人已经筋疲力尽,悬在半空,肚子上的绳子勒得人透不过气来。头顶上是美丽的蓝天白云,而身子下则是能置人死地的深涧激流。“那滋味,就好像是一只脚伸在了天堂、另一只脚踩进地狱一样。所以,不要对走过大峡谷的人侃山谈路。”我们从墨脱出来的人都这样说。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除了溜索外,大峡谷地区还有另一种常见的交通设施——藤网桥,它可以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桥。门巴人和珞巴人利用当地的白藤,人工编成网圈筒,下边铺着木板,挂在江中,人走在里边,双手抓住藤网,就像个大蜘蛛一样,越到江心桥晃得越厉害。藤网会腐烂,必须年年更新,人们把已经烂掉的藤抽出来,再编进新的藤。
 
  我对大峡谷的藤网桥,情有独钟,这是大峡谷地区一道独特风景,可是,随着文明的深入,藤网桥慢慢被钢索桥取代。我认为,其实,这种最能表现门巴人和珞巴人生存智慧的桥,即使不用了,也还可以作为一种人文历史遗迹,一种文化旅游资源保存着。世界上许多东西一旦消失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就像这种手工制作的桥,等老一辈制桥人都逝去了,制桥的工艺也就消失了,拆掉藤网桥,实在是一大损失,我总是唏嘘地遗憾着。
 
  在墨脱的背崩,建有大峡谷内惟一的钢索吊桥——解放大桥,当年为了修这桥,动用了全县军民,上百米的钢索都是几十个人一步一爬越过喜马拉雅山抬进来的。架桥时,得先用大炮把挂着钢索的空炮弹打到对岸。
 
  一直走了3个月,考察队才走到这次考察的终点——大峡谷的顶端,然后溜索过江到扎曲村,再沿帕隆藏布江走到川藏公路的通麦,等了半个月,才等到回去的汽车。此时已经是1月中旬了。大雪已经封山,一路跟着考察队的民工,也回不去了,得等到六七月开山时才能往家转。真是有些难以想象。
 
  至此,大峡谷只剩下从白马狗熊到甘代沿峡90千米无人区,我们还没有走通和作科学考察,相信那里还有不少秘密在等待着我们呢!
 
 
(作者简介:杨逸畴,江苏省武进县人,地理地貌学家、科学探险家。1957年毕业于南京大学地理系,现任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杨逸畴先后二十余次上青藏高原,八次深入雅鲁藏布大峡谷、五次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进行科学考察探险,是世界第一大峡谷雅鲁藏布大峡谷的主要论证和发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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