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 杨逸畴)
一到尼雅,中日双方学者就进行全面的踏勘,作宏观的调查。我们骑上骆驼,由自治区博物馆馆长沙比提和考古所文物保管部主任阿赫曼提做向导,在驼铃的伴随下,踏进茫茫的沙海,向沙海深入。沙比提和阿赫曼提都是维族领导干部,他们最早从20世纪50年代末就开始来尼雅,对古遗址是熟悉而有感情的。同行的还有日本京都大学学者伊东教授和他的两名助手。伊东先生的专业是木材组织结构学,这个专业在我国考古部门还是十分缺少的。显然,他到尼雅来,主要是尼雅遗址有不少用做古建筑材料的木材和反映当时环境的树木之类吧!他取样本回去实验分析研究,能确定木材的结构,树木的种类、年龄和树木所反映的当时环境等,对考古研究是会很有帮助的。我想趁此机会,也可学习学习他们的取样技术和方法。
骑在高大的骆驼背上,沙漠景色尽收眼底
说实在的,沙漠中的古遗址还比较容易发现,因为四周尽是连绵的沙丘,没有一草一木的遮挡,骑在高大的骆驼背上,老远就能看到那兀露在沙丘间古河流阶地上的古代建筑物遗迹。在这里必须指出,沙漠中的工作又是极为艰苦的。风夹着沙在沙丘地面像油烟一样席卷着,周围沙丘都是一个样,单调、枯寂,很容易迷失方向。这里得特别感谢GPS,我们称它是沙漠中的保护神。这种通过人造卫星反射接收的定位仪,随时打开就能知道所在位置的经纬度、海拔高程,前面物点的方向、距离等等。因此,即使深入沙漠腹地,你也绝不会迷失方向,像彭加木那样失踪于沙海中的悲剧当能避免。我们骑在骆驼上,前面有GPS导航,我们只要随时留神骆驼脚下经过的沙丘间洼地,你往往会发现众多红色、黑色的夹砂粗陶片和木头。
离开大佛塔北行,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在古河道西岸高高兀立着的灰白色平台,密密地竖立着不少尖顶的木柱,这里是编号为92-Al[Stain No9]的古民居遗址,它坐落的地理位置是N37°59′18.6″、E82°42′50.0″,处在相对高15~20米的河岸阶地上,作南北向的条带状块状分布。北头民居是方块形的民居,就像通常看到的民居遗址一样,几十根柱木耸立着,房内地面堆着沙子,沙子把柱木的一半都淹埋了,柱木下面露出粗大底梁。柱木之间的隔墙只露出30~50厘米,墙是由芦苇和红柳枝编织成的,外抹泥巴,用红柳细条捆在柱木上,住房地面有散落的陶片。陶片更多散落在住房的西北侧,有的陶器罐口、把柄等还很完整,有的陶片上有饰纹,地面还夹杂着不少兽骨和木炭,铸铁结,以及花岗岩质的磨具、石球等。我在这里还捡了一口袋桃核,准备带回去做C14年代分析测定。似乎这个部位是倒垃圾的地方,所以不同类型的遗物较多吧!最醒目的是遗址沿河岸阶地往南50米的范围内是一排向河谷倾倒的巨大胡杨树,胡杨树高15~16米,粗一般在60~70厘米,每棵树因受风化都干裂得龇牙咧嘴。往南的尽头是红柳枝编织的篱墙,里侧是有不少羊粪和草秆的羊圈垫层。伊东先生第一次在这里开始取木材样品,他东看看,西看看。然后在选好的树样上做上记号,叫助手用GPS定位、照相、编号记录,然后取树材样,用锯或凿取下一小块树心或树皮小心翼翼地放入塑料口袋,记上编号。他告诫助手,取样要保护原有树木的原来状态,尽量找无妨大局的取上一小块。对取的样每天晚上都要在碰头会上请中方领导们过目检验,工作是十分仔细认真的。No9遗址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它坐落在完整的河岸阶地上,沿岸布局,在沙丘的包围中是那样的醒目。像No9这样的民居古遗址,在这里是很普遍的,不过有的住居保存完好,有的住居建筑质量更好,它反映了当时居民的经济地位不同吧!从建筑的形制结构上看,这些房屋一般都有地梁,地梁略呈方形(或将原木的一面砍成平面,平面向上),铺于地下与地面水平。此地梁是房屋的基础, 因此选材精良,一般是较粗大的胡杨树 (一处民居遗址实测地梁呈方形,长7米, 细头周长25厘米,粗头周长35厘米)地梁向上的一面一般每隔1.5~2.5米不等凿有方形榫眼 (约6厘米×6厘米),这是用来安装壁柱的。壁柱用料较小,一般也被砍成方形,两头开榫,一头楔入地梁,另一头楔入横梁。残存的壁柱高一般都在 2米左右,有的高达3米以上。壁柱上方即横梁,用料也较粗大精良(略次于地梁), 与壁柱铆在一起。不过我们也看到更简单的一种形制,就是横梁直接架搭在壁柱的上端枝丫上。建筑物的四根地梁两头呈90°搭接,横梁亦是如此,这样就形成了 一个结实的框架,再用红柳、芦苇做出隔墙 (隔墙有多种编织方式),用红柳细条枝或驼毛绳固定在壁柱上,有的还外涂泥层 (加草筋)。
尼雅遗址建筑的另一大特点就是保持着当年废弃时的原貌。庭院、门窗、厅堂、夹道、配房,在这之外是围绕房址的宽阔庭院、果园、农田、灌渠、畜厩等,似乎是主人刚刚离开不久的样子。这又引起我们目睹者不尽的遐想。
尼雅古遗址北部沙海中,有5棵古桑树枯干挺立着
我们在沙丘间对一处处遗址作着调查,突然,在更北的沙丘间看到五棵高大的奇形怪状的树干耸立着,特别醒目。我们就骑上骆驼直奔那里,原来这是五棵头顶多分杈仅的老桑树,地理位置是N38°00′57.7″、E82°41′52.2″。桑树干被沙丘淹埋,露出部分高约2.5~3米,胸径粗有50~60厘米,光杆、顶部有奇形怪状的枝杈像鹿角伞状展开。桑树下面可以看到有红柳编织的篱笆墙。细看在这五棵桑树南面不远有好几处民居古遗址(编号为93-A3、93-A4、93-A2)。这样高大老桑树的残余,表明当时当地宜桑的优越环境。它们靠近古遗址,显然是人工栽培的。在居民点附近植树种桑,其功能一定是养蚕,这符合两千多年前丝绸之路的特点。我听现代民丰人介绍,说桑椹还是美味的水果,这里的桑椹多是白色的,含糖分多,又大又甜,人们多采而食用,将之放人面粉中加工成桑椹馕是最好吃的。接着,我们在五棵桑南150米的93-A4民居遗址看到个打破了的大红陶罐。罐口完整,旁边还有一个圆木盖,是两块半圆板拼起来的,中有两小孔。我给它们照了相并把它们作为样品取回,想做做C14。和热释光测年代。在我们所调查的十几处古遗址中,民居房屋屋顶大部分塌落,只是在92-A11 (No8)和92-B12的残房上有横梁架着,但前者的横梁是以木榫固定在立柱上的,后者的横梁则是架在立柱丫上的。这两种建筑形制结构和现代民丰县维族的住房结构大体是一样的, 这就不能不考虑2000年来的文化传承关系了。在所有的建筑遗址调查中,我认为大佛塔南部的No3遗址建筑最豪华,质量最高。这大概是有钱人或官员的住宅吧!这一片遗址柱木整齐,加工细致,柱墩、门框和横梁、底梁、立柱加工规整,凿眼开榫很有水平,并有精致的木质装怖物、屋中的门都半开着,被沙堆掩埋了一半,房中间有灶问,残灶赫然;并且从立柱看确有两层的形制结构,有可能是两层建筑住居。若如此,这是很有价值的古建筑。查资料,当年斯坦因的记载也是如此说的。
古民居遗址内残留的民灶
在尼雅大佛塔正南七八公里的地方,出现遗址范围内最大片的枯死胡杨林带,我们骑着骆驼在胡杨枯林中穿行。胡杨树绝大部分枯死很久了,只有有数的几棵胡杨巨木竟还奇迹般地活着,不过也只在秃顶的树枝上没精打采地挂着些绿叶,说明环境实在太严酷了。
大片枯死的胡杨林和红柳沙包
来到胡杨林西南侧的古河道边,地理位置是N31°54′15.3″、E80°43′13.5″,海拔1 217米,我们对照斯坦因的报告,这里是桥的遗迹。桥的遗址在整个尼雅遗址中是惟一的,因此特别引起我们的兴趣。既有桥,就必然有河。我们来到河边,果然看到一段深切的古河床,河底出露的粉红色、灰白色的淤泥夹砂层被风吹蚀挖掘,构成多种奇形怪状的台、墩桌状地形。在河岸右侧(面向下游)有两根接起来的胡杨木,粗40~50厘米,总长26米左右,向上的表面有明显刀斧削平加工过的痕迹,卧在河岸斜坡上,一端塔在河岸20米高的阶地上,另一端直伸向河床的一个椭圆形深槽中。显然,斯坦因所说的桥,实际是从河岸伸向河中深槽以取水的一块跳板,严格说来不能算过河用的桥。
伸向河中深槽取水的跳板遗迹
一千多年过去了,架起跳板的立柱均己倒塌,跳板塌落河岸地面斜坡。河岸阶地上是一片桑园,不远处是一处古民居遗址。在这里的河岸阶地上也有古遗址,并发现桑园和葡萄园,表明这里有过人居住和种植。想当初,河水清清,杨柳倒映水面,岸上桑林郁郁,葡萄滴翠,不远处胡杨林森森,是很好的一派绿洲环境。但是桥(跳板)的存在,似乎说明架桥时环境已恶化,那时河流已变成只有河床深槽才有水的池塘模样。为了生存和灌溉,尼雅人不得不从河岸搭起长长的跳板到河心水塘取水。我们和伊东先生一起在桥木上取了木材样品,我想能做出绝对年龄,为研究当时的环境变化提供充分的依据。
(作者简介:杨逸畴,江苏省武进县人,地理地貌学家、科学探险家。1957年毕业于南京大学地理系,现任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研究员。杨逸畴先后二十余次上青藏高原,八次深入雅鲁藏布大峡谷、五次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进行科学考察探险,是世界第一大峡谷雅鲁藏布大峡谷的主要论证和发现者。)